我喜欢在夏天的傍晚坐在窗前，看外面年轻的女孩子娉婷而过，我羡慕那些光洁的额头，和那浑圆的小腿，我甚至都不记得，我也曾经这样年轻过。
此时的我，就像站在那鲜花早已开过的路口，回望我的少女时光——
那时的我真的很年轻，一样的亭亭玉立，一样的长发披肩。站在无人的街口，看晚霞中的红蜻蜓，街边的一个窗口有人在唱：
“夕阳西下晚霞一片红
小小红蜻蜓，
让人背着看晚景
往事如梦境……”
那时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是没有什么往事的，她的心事同她的青春一样的透明，就像那蜻蜓的翅膀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那闪闪发亮的东西一眨眼，就无影无踪了。
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，而我已经飞过。
夏天的傍晚我坐在窗前，窗外有一叠雨帘，敲打着吊在墙壁上的空调器，发出一种具有现代感的清脆的声响，这种声响让我没来由地感伤———雨仍是天上的雨，而听雨的人早已昨是而今非。那时候的雨，敲打着对面楼上生了锈的流水筒，发出空旷的响声，寂寞而辽远，让人浮想连翩，我常常就是这样趴在窗台上，双手托着下巴，望那一帘帘雨幕，一日又一日，一年又一年。
夏天的傍晚我坐在桌前，在写一本给女孩子的书，手下的键盘发出嗒嗒的响声，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敲打她自己的青春岁月，那些岁月就是那些蜻蜓的翅膀，在远处飞来飞去，就是飞不到现在的窗外，我用手去触摸记忆的鳞片，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让我迷醉，但是张开手，只是一阵阵风儿拂过，我抓不到任何东西，那些东西已经不再……
从未有过一本书，写作的过程是如此艰难。过去并不代表现在，我的少女时代与现在的女孩子有着天壤之别，而一个成熟的女人与年少的女孩子之间，究竟有多大的沟壑，谁又能说得清楚，我无法说服现在的女孩子们，教她们怎样过她们的生活，我没有这样的权力，我也不想这样做。我只能画一个女人在她少女时代的脸，她曾经有过的生活———给今天的女孩子，让她们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走过她的昨天，她也许会从这个女人成长的路途中了解哪些是她不该要的，而又有些什么是她所不能放弃掉的。
当今天成为明天的时候，你才会真正明白：什么叫铭心刻骨。
谁都会忘记别人，唯有你自己，是相缠相依的影子。
楼下的窗口有人在唱：“夕阳西下晚霞一片红小小红蜻蜓，让人背着看晚景往事如梦境……”
其实，并没有人在唱，是我的心里这样想。
（本文为《擦肩而过》的序言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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